深夜袁褀回到家时,他的父母已经入睡。黑暗中,依稀能见客厅的桌上摆着一个半圆形的菜罩子,透过密密的网格,隐约能看到里头的三菜一汤。
袁褀没有开灯,蹑手蹑脚地把菜端回了房,然后打开电脑继续“加班”。
就像是陈山那日说的,维德集团大兴土木重修云山寺,不像是资金链有问题的样子。老刘虽然把这个归结于维德集团对旗下员工的压榨,但袁褀始终觉得,这里头的商业门道并不只是这么简单。
虽然云山寺所带来的旅游回报,已然可以证明其存在的商业价值。但这份价值并不是因为翻新扩建才出现的,而是它原先便已然具备的,从正常的商业逻辑来盘,里头确实存在着些许古怪。
举个例子来说,好比一家开业便极其火爆的餐馆,每日大排长龙,食客络绎不绝。可就在这个时候,老板表示为了升级装修,把这家日进斗金的餐馆关闭了整整一年。这时许多人就会困惑,为什么?生意不是挺好的?费这个劲干嘛?
当下袁褀对云山寺也是这种感觉。首先,云山寺才刚刚建成七年,作为寺庙届的一员,它的硬件条件可以说是非常年轻。就像是小学生做抗皱,时候未到。
其次,袁褀在网上查阅了云山寺重修的导火索,那件因人流压力太大而造成的游客受伤事件。
这个小意外主要是发生在寺庙外的山路主干道上。那时候的山路粗糙且陡峭,每一格石阶的面积都不大,有些脚大的游客踩上去可能还会露半个脚后跟在外头。
由于有游客之间相互推挤,一名游客不小心摔下了阶梯,摔倒的时候又撞到了其他正在上山的游客,最后三四个人摔作了一团,上了新闻。
这也就是说,由于山路太窄太难走的原因,云山寺不仅翻修了山路,还把整个云山寺也重新修建了。这就仿佛像是有人吃鱼被鱼骨头卡了喉咙,结果却医院医生直接给他做了一个开颅手术。
相当的不对症,相当的没必要,相当的有古怪。
可即便觉得其中存在问题,但袁褀一时间也找不到具体的症结究竟在哪里。最后,袁褀的目光落在新闻摄图中,云山寺正殿里的那座金身佛像,陷入了沉思。
翌日赶上周末,袁褀带着两个漂流瓶和纸钞以及范小婉提供的那张检测报告,直接来到了谢阿福的家中,结果刚好赶上谢阿福出去买菜了,只有林小宝自个儿守在家里。
或许是因为林小宝之前见过袁褀两次,这次见到袁褀不仅不生分,反而还有些自来熟。不仅一顿热情地招呼袁褀在客厅坐下,还准备帮他倒水。
“不用不用,我自己来就行。”袁褀想着让个小朋友招呼自己不像样子,刚抬手阻止,就见林小宝把手里拿着的杯子放了回去,一脸笑嘻嘻地看着袁褀。
这副摆明了有所求的表情要是放在成年人身上,袁褀绝对是要往后退两步好好防范一下的。
“袁叔叔,你是记者对吧。”
“对。”袁褀挑了挑眉,开始好奇这看起来有些鬼精灵的小屁孩脑子里在动什么主意。
“那记者叔叔都应该很会写作文吧。”
“哈哈,只是稍微会些。”袁褀不禁笑出了声,因为这场景太熟悉了。自从大学考入了新闻系后,袁母就像个小喇叭似的,把这个消息告知了电话簿里的每一个亲朋好友。
以至于仅仅拿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,袁褀所有的亲戚几乎都知道了一件事,袁褀要靠“笔头功夫”吃饭了。而大人们对于这个笔头功夫的理解,便是很会写东西。
于是乎,小到小学生们的看图写话,大到公司里的一些文案修改,但凡是遇到些文字方面困难的,都会想起给袁母打个电话,让她找袁褀问问,这可把袁褀给搞得苦不堪言。
一开始,袁褀采取能帮就帮的态度。但后来他发现,帮得好,对方还会来找他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,要帮的忙多到没有尽头。可若帮得不好,还要承担责任。
就像他小叔工作里要写一个提案找袁褀帮忙,袁褀不懂内容于是就修改了一下措辞和错别字。结果最后,这个提案落选了。袁褀很理所当然的就成为了那个害提案落选的罪人,每次小叔来吃饭,都要把“要不是找袁褀改,说不定提案就过了”这种话挂在嘴边。
这样里外不是人的杂活干多了之后,袁褀不堪重负下,被迫学会了拒绝。只是没想到自己把家里那些杂活都躲了,最后到这儿被林小宝给抓住了。
只是,想起林小宝的家庭情况和很有可能极其特殊的身世,袁褀无论如何都说不出“自己的作文自己搞定”的这种话,于是他便被小宝拽着衣袖,拉回了卧室的写字桌前。
仅仅在作文的标题上扫了一眼,袁褀便知道了小宝求助的原因,不免有一些心疼。虽然,这只是一个,在大多数人的学生生涯里都会遇到的常规命题——《我的妈妈》。
“袁叔叔,其实我很会写作文的,我看过很多故事书,以前的题目我编一编就写出来了,可……我从小就没见过我妈妈,这次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编……”
“小宝,虽然你没见过你妈妈,那你有没有想象过她是什么样子的?或者说,如果给你一个机会选择,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妈妈?”
林小宝摇了摇头,“我没有想过,因为我有爸爸就够了。我爸爸很能干,他做了所有别的同学们妈妈才会做的事。”
原本袁褀想让林小宝尝试去写想象中的妈妈,但小宝竟然连想都未曾想过……这意味着谢阿福在物质条件如此匮乏的情况下,真的极尽所能地给了林小宝很多的爱。
简单思索后,袁褀有了一个主意。
“这样,你写这篇作文的时候就想着你的爸爸写,然后内容里点下题,就说你的妈妈其实就是你的爸爸。”
“袁叔叔你好聪明!”小宝一下子就领会了袁褀的意思,瞪大了眼睛,看着袁褀的眼神透着些许崇拜。
“你也很聪明。”
袁褀摸了摸小宝的脑袋,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瞥到了桌前的笔筒,里面插着一支红笔。见小宝已伏首在作文纸的小绿格子里,袁褀便装作不经意地抽出那支红笔看了一眼,上面的标签明晰。
是一只粗细为0.7的红笔。
与此同时,门口传来声响,袁褀拿着红笔回头,刚巧与买菜回来的谢阿福目光对视。